第20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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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0章
夜漸深，沙洞中的光線暗淡，只有從細碎的沙子沒有填滿的縫隙裏透進來一些碎月光，借著細碎月光，白墨看到了月色下膚如凝脂的沈冰月，他這一看就是五六秒，等回過神兒的時候，沈冰月已經雙手撐桌子神情憤怒地看著白墨。
為了掩飾尷尬，白墨的手握成了一個空拳，放在嘴邊，輕咳了幾聲：“那個，等天亮了再走吧？”
“為什麽？”很顯然，剛剛的談話並沒有讓兩個人之間的關系有什麽進展，沈冰月此時杏目圓瞪甚至有些兇狠地看著白墨。
後者萬分無奈的攤攤手，聳聳肩：“我只是想讓你休息一下再繼續趕路，已經兩天一夜沒睡了。”
“我不需要休息。”沈冰月說著就要起身。
兩個人現在沒有了電腦，也就等於說沒有了地圖，出了這個洞，去哪兒，朝著哪兒走都是問題，很嚴重的問題。
但，游戲系統內的設定並不是一勞永逸，每個代碼都不需要休息的，和真實世界一樣，一天過後，所有人的體力值下降，需要睡眠補充體力值。
“你休息一下吧。”白墨拉住了已經站起身的沈冰月，沈冰月回頭看著仍坐在地上的他。
語氣不善道：“沈星生死未蔔，我要去救他。”
白墨聞言松開手，沈冰月往後踉蹌了兩下，白墨幽幽說道：“你看你站都站不住了。”沈冰月也察覺到了自己體力不支，便沒再多說什麽，直接坐到了地上：“我站不住又怎麽樣。”
絲毫沒有討論問題時的愉悅之感，有的只是沖突，沈冰月並不認可白墨。
“沈冰月，你，為什麽對我意見這麽大？”白墨直接把自己的問題給問出來了。
沈冰月一楞，她沒想到白墨會這麽直接，她想了想然後說：“我對你沒有意見。”
白墨輕輕笑了一下，他意識到，也許沈冰月對他的確是沒有意見的，也許只是輕微的厭惡或者是更加基礎的情緒，的確沒有高級到有意見的程度，代碼不會有這麽多的情緒，就如同他所生活的世界那樣，人類的情緒、感情被壓制，被剝奪，被認為是毫無作用的東西，可在他這位對心理學頗有研究的門外漢看來，那樣的世界是機械化的，是沒有任何存在意義的。
所以，當他知道黑洞正在蔓延，心裏甚至是有一些愉快的，他在想，終於，那樣殘缺扭曲的世界就要滅絕了。
可事不遂人願，還是留下了很大一部分的人。
這部分人裏，多數是利己主義，是自私的代表。
“我好像，對你們那一群人都喜歡不起來。”沈冰月看著桌上的茶杯說道。
“你想聊一會兒，還是現在就睡？”白墨問。
平心而論，白墨這個人，其實是一個不錯的對話者，他的知識體系龐大，可以解決沈冰月許多不了解的知識，甚至於能夠給她提供不同的看待世界的方法，由他那雙眼看到的世界，則是那樣的不同，那樣的令人神往，所以，沈冰月其實是很樂意和他聊。
所以她問：“那我們不用休息麽？”
白墨指了指自己腕上的表，北京時間晚七點整：“來得及，十點休息明早六點起來就可以。”
坐在他對面的沈冰月眼珠兒轉了轉，說：“那我們聊天吧。”
只有和白墨聊天的時候，沈冰月才會有這樣柔和的狀態，此時此刻的她就像一個嗷嗷待哺的嬰兒，急需白墨的知識餵養。
雖然白墨也不清楚為什麽只是系統代碼而已的沈冰月會有這樣的求知欲，放佛是古地球上最具好奇心的十幾歲少男少女。
那時候的孩子們會對世界上的一切都充滿好奇，有些人好奇過去了之後把一切問題解決清楚了開始愉快的生活在這個世界上，還有一些人解決清楚問題後開始對這個世界喪失了信心，這樣的人，他們往往後走向兩個極端，一個是被大腦的神經驅使著誤認為只有離開世界才是最正確和解脫的辦法，而另一個極端則是。
對一切失去興趣，開始漫無目的的生活，試圖從枯燥無味的人類生活裏汲取些什麽有意義的養分。
“白墨，人活著為了什麽？”沈冰月開誠布公地問。
已經有過一次交流的白墨，對她會問出這樣的問題絲毫不驚訝。
只是，他先給她講了一個古老影像記錄中的故事，這個故事和這個問題絲毫沒有關系。
白墨的聲音緩緩響起：“古地球二十一世紀時曾出現一部叫做《西部世界》的科幻劇，劇中講述了一個做機器人的科技公司，而這個公司的每一個人都可能是機器人，而每一個機器人都可能有思想，當他們意識到自己有思想的時候，就會開始拼命地去尋找自由，而他們所以為的尋找自由，卻也是設計師註入到他們大腦內的，這樣的想法，其實是人類的，而非機器人本身。”
“是不屬於他們的。”沈冰月拖著下巴，臉色不太好。
“可怕麽？”白墨輕輕一笑，又將那茶杯拿起來，放在手中把玩。
可怕麽？不知道為什麽沈冰月並不覺得這可怕反而很接受這樣的事實，但她不能夠確定自己這樣說出來之後，白墨會不會失望，她認為白墨期待的答案不是這個，但最終她還是決定忠於自己的內心：“並不可怕，這樣的事情一點也不可怕，我認為沒有人真的有自己的思想，一切的思想都是基於別人的思維之上。”
“沈星呢，沈星有自己的思想麽？”白墨的笑意，若有似無。
被突然問道沈星，沈冰月有了一瞬間的失落，那種感覺就像有什麽東西突然穿過你的身體，讓你的身體有了一剎那不屬於自己的感覺，就像是從山崖往下跳的失重感。
不過，她還是認真的思考了一會兒才給出答案。
“沈星，他看起來沒有自己的思想，但其實他是存在自我的一個人。”沈冰月說出了內心所想。
存在自我，這是一個人對另一個人的最高評價。
生活在這個系統中的人，每一個都是代碼，都不存在自我。可這樣的代碼卻會認為別人存在著自我，這說明，沈冰月的真正的自我意識開始蘇醒，這樣的自我意識是本人無法意識到的，是真正存在卻仿佛不在。
至於沈星是不是存在自我意識，白墨秉持著一個觀望的態度，他對於沈星的了解要比沈冰月多得多，沈星作為科學院院長的孫子，同時也是長安星公主的兒子，他從出生便不是為了自己而活。
他是為了探索科學，探究生命以外的東西，甚至探究人類所無法感知的世界。
而這個探究的起始，並不是沈星自己想要的，與沈星在新紀元共事的那三年裏，白墨一度以為沈星是一個機器人，一個不怎麽高興的機器人，來到系統之後，白墨又與他共事了九年，這九年裏，他認為沈星成為了被賦予了偉大使命的機器人，依然是機器人。可沈冰月確認為沈星是一個有著自己所思所想的高級人類，這樣的想法真的有意思。
“沈冰月，你能跟我說說沈星怎麽存在自我麽？”白墨笑著問道，他的笑意裏帶著一絲絲恃才傲物的嘲諷。
沈冰月拖著下巴，垂眸看著桌子上被月光照著的，因為氧化變得有點兒黑的小銀杯子道：“不知道，反正就是感覺他看不透。”
白墨輕笑一聲，放下了被子，這個洞裏除了茶壺茶杯、小桌子，什麽都沒有，可就是這樣什麽都沒有的洞，卻讓他覺得，曾經生活在這裏的人富足且健康，因為那時候的人哪怕是系統裏，也沒有被限制情感。
在新紀元裏，每一個新生兒都會被註射進一種抑制感情生長的藥物，這種藥物在人類幼崽時期最為明顯，在白墨生活的那個年代裏，人類幼崽幾乎是學習的機器，他們的大腦裏充滿了科學技術，充滿了知識創新，唯獨沒有對父母的愛，沒有對身邊同學的愛。
那時的人類幼時，甚至是一種，身邊有同學無端去世了，他們作為同門會出現在追悼會上，但不會流淚，他們那時的思想是統一的，思維模式也是統一的，所以出口的話也是統一的，他們會說：“人類出生後，唯一不會改變的事情便是死亡，所以我不認為他死去了有什麽值得傷心的，或許他自己會因為沒有為這個世界做出貢獻而感到悲傷。”
從幼崽成長起來的過程中，藥效會逐漸減弱，但是因為絕大多數人已經習慣了這樣的生活，這樣的思考模式，他們的情感不會輕易出發，所以到最後，只有小部分人會有自己的情感體系誕生，大多數則是努力為了星球的科學事業而奮鬥。
哦，對了。
新紀元裏只有科學，不同種類的科學。
這樣的發展模式，在白墨的眼裏看來，恰好與古地球相反，在古地球所誕生的人類，從落地起便擁有自己的思想並且會自由生長起來，有一部分到了後期會被制約，有一部分後期仍然會發展。
“沈冰月，你認為你的思想從何而來？”白墨問完看了眼腕上的表。
“幾點了？”沈冰月註意到了這個動作。
“晚七點半。”白墨回答。
沈冰月做了個不易察覺的呼氣動作，仿佛她很擔心時間太晚，要去休息。
從出生到現在的這些年裏，沒有人和她這樣面對面的隨意的聊過天，沈星也沒有，九年裏沈星對她說的話，加起來不超過十句，能讓別人代傳的便讓別人代傳，能用眼神交流的便用眼神。
從來，沈冰月都是孤獨的，白墨，是第一個願意和她聊天，對她講話，聽她講話的人。
“我的思想，從見到的事，走過的路，讀過的書中而來吧。”沈冰月說，其實她自己也不能肯定自己的思想從何而來。
“你願意和我說說你的故事麽？”白墨的手交織在一起，儼然一副心理咨詢師的模樣。
此時的他，被月光渡上了一層細碎的光，使他整個人都變得柔和了起來，就像是一位年長且親切的哥哥。
“嗯，”沈冰月咬住下唇，想了又想，終於開口：“願意。”
這些事，這些話，她沒對任何人說過，因為別人不願意聽，也不願意了解，她的事兒，跟旁人有什麽關系。
家家有本難念的經，她的經沒人樂意聽。
“說吧，我聽著。”這一次，白墨的笑柔和、溫暖，讓人看著便會有一夜春風撲面而來的錯覺。
沈冰月清了清嗓子，儼然一副就要開始講評書的模樣：“我，出生的時候便沒有父母。”
她這一開口，白墨便驚訝了，這裏的世界設定是，每一個人都有父母，為此，白墨還猜測了一下，是不是做這個游戲的設計師，本人是一個家庭觀念十分積極的人，或許擁有十分美好的家庭。
可沈冰月這兒，太令人奇怪了。
不過白墨沒有打斷她，只聽沈冰月繼續說道：“在遇到沈星的前十幾年裏，我是靠社會救濟度過的，靠社會救濟吃飯，靠社會救濟上學，住在學校後面的柴房裏，十幾年沒穿過一件新衣服。”
白墨越聽眉毛皺的越緊，這算怎麽回事兒，圓滿世界觀設定裏出現了一位趙氏孤兒般的少女，這是設計師的惡趣味，還是這個系統從誕生伊始就是存在著問題的。
“沈星出現以後，我有了更好的學校可以上，有了新衣服，也有了第一位家人，雖然沈星不會和我講話，也不會和我見面，但在我的心裏，他仍然是我的家人。”沈冰月說著苦澀的一笑：“我講完了，毫無波瀾的故事。”
“你漏掉了一個重要的事，其實你很想和沈星見面，和他說話，就像真正的家人那樣。”白墨是誰，是能夠洞悉人心的一位高級知識分子，他又怎麽會看不出沈冰月想要說什麽，不想要說什麽呢。
雖然被人戳破了內心的小心思，不過沈冰月也沒有惱怒，她其實原本就沒想要瞞著白墨什麽，不然也不會帶著自己的禿鷹跟他出來，這群禿鷹是連沈星都不知道的存在。她不想讓沈星知道自己其實是孤獨的，其實是無法接受守在邊界這件事的。
也許有的人可以接受，但是沈星月的內心無法接受，一個人孤零零的在沙漠裏，一年四季見到的人都是要來殺她的，好不容易見到了沈星一次，沈星身邊還跟著個女孩兒，而且沈星還會對那個女孩兒笑，會對那個女孩兒說從來不會對自己說的話。
“你可以嫉妒赤橙，這是你應該有的權利。”白墨輕聲道，這聲音就像是要給沈星月催眠，更像是要引導沈冰月去哪兒。
嫉妒這個詞一下子在沈冰月的心裏紮了根，她知道自己不應該，所以她一直在搖頭，在說：“我沒有嫉妒赤橙，沈星只是我的哥哥而已，唯一的哥哥而已，我怎麽會嫉妒他喜歡的人。”
“他喜歡赤橙？”白墨挑眉調笑道。
沈冰月一楞，她沒想到自己會說出來，她不該這樣說，這種話不該由她來說。
沈星都沒說呢，她憑什麽說。
“沈星自己並不知道喜歡赤橙，他大約以為只是好奇。”白墨又說，而這時沈冰月已經開口主動把兩個人的對話中止：“我要休息了。”
說完，拿出了壓縮睡袋，睡袋接觸到揚起自動變大，沈冰月鉆了進去，二話不說開啟睡眠系統，獨留白墨一個人守夜，他倒是不需要體力值，安穩守著夜就可以了。
透過細沙縫，看著外面的月亮，白墨思考著自己當初是不是就不應該來這個地方。
一夜過去，沈冰月在早上六點鐘清醒，她收起睡袋後才看到站在墻邊兒的白墨，看了眼他的狀態，沈冰月意識到這個人壓根沒睡，所以她便說：“你不需要補充？”
白墨搖搖頭，並說：“謝謝關心，我是男人，體力比你們女人好。”
沈冰月沒再說什麽，臨走的時候，她把睡袋留下，她說這是對空洞的感謝。
重新站在沙漠上的時候，沈冰月感嘆：“時間如果能一直停在洞裏就好了。”
“你想和我那樣過一生？”白墨勾起一側嘴角。
沈冰月的臉微微一紅，白墨驚訝且驚喜的發現，沈冰月的情感系統甚至比與他們一同而來的那群真是人類要好得多。
白墨一時間來了興致，變靠近沈冰月，在她的耳後輕聲說：“和我過一生，會快樂麽？”
如他所願，沈冰月的耳朵唰的一下紅了，接著她頭也不回的朝太陽的方向走去。
白墨也跟了上去，這個方向是對的，沈冰月昨天記住了太陽的方向就是來的方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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夜漸深，沙洞中的光線暗淡，只有從細碎的沙子沒有填滿的縫隙裏透進來一些碎月光，借著細碎月光，白墨看到了月色下膚如凝脂的沈冰月，他這一看就是五六秒，等回過神兒的時候，沈冰月已經雙手撐桌子神情憤怒地看著白墨。
為了掩飾尷尬，白墨的手握成了一個空拳，放在嘴邊，輕咳了幾聲：“那個，等天亮了再走吧？”
“為什麽？”很顯然，剛剛的談話並沒有讓兩個人之間的關系有什麽進展，沈冰月此時杏目圓瞪甚至有些兇狠地看著白墨。
後者萬分無奈的攤攤手，聳聳肩：“我只是想讓你休息一下再繼續趕路，已經兩天一夜沒睡了。”
“我不需要休息。”沈冰月說著就要起身。
兩個人現在沒有了電腦，也就等於說沒有了地圖，出了這個洞，去哪兒，朝著哪兒走都是問題，很嚴重的問題。
但，游戲系統內的設定並不是一勞永逸，每個代碼都不需要休息的，和真實世界一樣，一天過後，所有人的體力值下降，需要睡眠補充體力值。
“你休息一下吧。”白墨拉住了已經站起身的沈冰月，沈冰月回頭看著仍坐在地上的他。
語氣不善道：“沈星生死未蔔，我要去救他。”
白墨聞言松開手，沈冰月往後踉蹌了兩下，白墨幽幽說道：“你看你站都站不住了。”沈冰月也察覺到了自己體力不支，便沒再多說什麽，直接坐到了地上：“我站不住又怎麽樣。”
絲毫沒有討論問題時的愉悅之感，有的只是沖突，沈冰月並不認可白墨。
“沈冰月，你，為什麽對我意見這麽大？”白墨直接把自己的問題給問出來了。
沈冰月一楞，她沒想到白墨會這麽直接，她想了想然後說：“我對你沒有意見。”
白墨輕輕笑了一下，他意識到，也許沈冰月對他的確是沒有意見的，也許只是輕微的厭惡或者是更加基礎的情緒，的確沒有高級到有意見的程度，代碼不會有這麽多的情緒，就如同他所生活的世界那樣，人類的情緒、感情被壓制，被剝奪，被認為是毫無作用的東西，可在他這位對心理學頗有研究的門外漢看來，那樣的世界是機械化的，是沒有任何存在意義的。
所以，當他知道黑洞正在蔓延，心裏甚至是有一些愉快的，他在想，終於，那樣殘缺扭曲的世界就要滅絕了。
可事不遂人願，還是留下了很大一部分的人。
這部分人裏，多數是利己主義，是自私的代表。
“我好像，對你們那一群人都喜歡不起來。”沈冰月看著桌上的茶杯說道。
“你想聊一會兒，還是現在就睡？”白墨問。
平心而論，白墨這個人，其實是一個不錯的對話者，他的知識體系龐大，可以解決沈冰月許多不了解的知識，甚至於能夠給她提供不同的看待世界的方法，由他那雙眼看到的世界，則是那樣的不同，那樣的令人神往，所以，沈冰月其實是很樂意和他聊。
所以她問：“那我們不用休息麽？”
白墨指了指自己腕上的表，北京時間晚七點整：“來得及，十點休息明早六點起來就可以。”
坐在他對面的沈冰月眼珠兒轉了轉，說：“那我們聊天吧。”
只有和白墨聊天的時候，沈冰月才會有這樣柔和的狀態，此時此刻的她就像一個嗷嗷待哺的嬰兒，急需白墨的知識餵養。
雖然白墨也不清楚為什麽只是系統代碼而已的沈冰月會有這樣的求知欲，放佛是古地球上最具好奇心的十幾歲少男少女。
那時候的孩子們會對世界上的一切都充滿好奇，有些人好奇過去了之後把一切問題解決清楚了開始愉快的生活在這個世界上，還有一些人解決清楚問題後開始對這個世界喪失了信心，這樣的人，他們往往後走向兩個極端，一個是被大腦的神經驅使著誤認為只有離開世界才是最正確和解脫的辦法，而另一個極端則是。
對一切失去興趣，開始漫無目的的生活，試圖從枯燥無味的人類生活裏汲取些什麽有意義的養分。
“白墨，人活著為了什麽？”沈冰月開誠布公地問。
已經有過一次交流的白墨，對她會問出這樣的問題絲毫不驚訝。
只是，他先給她講了一個古老影像記錄中的故事，這個故事和這個問題絲毫沒有關系。
白墨的聲音緩緩響起：“古地球二十一世紀時曾出現一部叫做《西部世界》的科幻劇，劇中講述了一個做機器人的科技公司，而這個公司的每一個人都可能是機器人，而每一個機器人都可能有思想，當他們意識到自己有思想的時候，就會開始拼命地去尋找自由，而他們所以為的尋找自由，卻也是設計師註入到他們大腦內的，這樣的想法，其實是人類的，而非機器人本身。”
“是不屬於他們的。”沈冰月拖著下巴，臉色不太好。
“可怕麽？”白墨輕輕一笑，又將那茶杯拿起來，放在手中把玩。
可怕麽？不知道為什麽沈冰月並不覺得這可怕反而很接受這樣的事實，但她不能夠確定自己這樣說出來之後，白墨會不會失望，她認為白墨期待的答案不是這個，但最終她還是決定忠於自己的內心：“並不可怕，這樣的事情一點也不可怕，我認為沒有人真的有自己的思想，一切的思想都是基於別人的思維之上。”
“沈星呢，沈星有自己的思想麽？”白墨的笑意，若有似無。
被突然問道沈星，沈冰月有了一瞬間的失落，那種感覺就像有什麽東西突然穿過你的身體，讓你的身體有了一剎那不屬於自己的感覺，就像是從山崖往下跳的失重感。
不過，她還是認真的思考了一會兒才給出答案。
“沈星，他看起來沒有自己的思想，但其實他是存在自我的一個人。”沈冰月說出了內心所想。
存在自我，這是一個人對另一個人的最高評價。
生活在這個系統中的人，每一個都是代碼，都不存在自我。可這樣的代碼卻會認為別人存在著自我，這說明，沈冰月的真正的自我意識開始蘇醒，這樣的自我意識是本人無法意識到的，是真正存在卻仿佛不在。
至於沈星是不是存在自我意識，白墨秉持著一個觀望的態度，他對於沈星的了解要比沈冰月多得多，沈星作為科學院院長的孫子，同時也是長安星公主的兒子，他從出生便不是為了自己而活。
他是為了探索科學，探究生命以外的東西，甚至探究人類所無法感知的世界。
而這個探究的起始，並不是沈星自己想要的，與沈星在新紀元共事的那三年裏，白墨一度以為沈星是一個機器人，一個不怎麽高興的機器人，來到系統之後，白墨又與他共事了九年，這九年裏，他認為沈星成為了被賦予了偉大使命的機器人，依然是機器人。可沈冰月確認為沈星是一個有著自己所思所想的高級人類，這樣的想法真的有意思。
“沈冰月，你能跟我說說沈星怎麽存在自我麽？”白墨笑著問道，他的笑意裏帶著一絲絲恃才傲物的嘲諷。
沈冰月拖著下巴，垂眸看著桌子上被月光照著的，因為氧化變得有點兒黑的小銀杯子道：“不知道，反正就是感覺他看不透。”
白墨輕笑一聲，放下了被子，這個洞裏除了茶壺茶杯、小桌子，什麽都沒有，可就是這樣什麽都沒有的洞，卻讓他覺得，曾經生活在這裏的人富足且健康，因為那時候的人哪怕是系統裏，也沒有被限制情感。
在新紀元裏，每一個新生兒都會被註射進一種抑制感情生長的藥物，這種藥物在人類幼崽時期最為明顯，在白墨生活的那個年代裏，人類幼崽幾乎是學習的機器，他們的大腦裏充滿了科學技術，充滿了知識創新，唯獨沒有對父母的愛，沒有對身邊同學的愛。
那時的人類幼時，甚至是一種，身邊有同學無端去世了，他們作為同門會出現在追悼會上，但不會流淚，他們那時的思想是統一的，思維模式也是統一的，所以出口的話也是統一的，他們會說：“人類出生後，唯一不會改變的事情便是死亡，所以我不認為他死去了有什麽值得傷心的，或許他自己會因為沒有為這個世界做出貢獻而感到悲傷。”
從幼崽成長起來的過程中，藥效會逐漸減弱，但是因為絕大多數人已經習慣了這樣的生活，這樣的思考模式，他們的情感不會輕易出發，所以到最後，只有小部分人會有自己的情感體系誕生，大多數則是努力為了星球的科學事業而奮鬥。
哦，對了。
新紀元裏只有科學，不同種類的科學。
這樣的發展模式，在白墨的眼裏看來，恰好與古地球相反，在古地球所誕生的人類，從落地起便擁有自己的思想並且會自由生長起來，有一部分到了後期會被制約，有一部分後期仍然會發展。
“沈冰月，你認為你的思想從何而來？”白墨問完看了眼腕上的表。
“幾點了？”沈冰月註意到了這個動作。
“晚七點半。”白墨回答。
沈冰月做了個不易察覺的呼氣動作，仿佛她很擔心時間太晚，要去休息。
從出生到現在的這些年裏，沒有人和她這樣面對面的隨意的聊過天，沈星也沒有，九年裏沈星對她說的話，加起來不超過十句，能讓別人代傳的便讓別人代傳，能用眼神交流的便用眼神。
從來，沈冰月都是孤獨的，白墨，是第一個願意和她聊天，對她講話，聽她講話的人。
“我的思想，從見到的事，走過的路，讀過的書中而來吧。”沈冰月說，其實她自己也不能肯定自己的思想從何而來。
“你願意和我說說你的故事麽？”白墨的手交織在一起，儼然一副心理咨詢師的模樣。
此時的他，被月光渡上了一層細碎的光，使他整個人都變得柔和了起來，就像是一位年長且親切的哥哥。
“嗯，”沈冰月咬住下唇，想了又想，終於開口：“願意。”
這些事，這些話，她沒對任何人說過，因為別人不願意聽，也不願意了解，她的事兒，跟旁人有什麽關系。
家家有本難念的經，她的經沒人樂意聽。
“說吧，我聽著。”這一次，白墨的笑柔和、溫暖，讓人看著便會有一夜春風撲面而來的錯覺。
沈冰月清了清嗓子，儼然一副就要開始講評書的模樣：“我，出生的時候便沒有父母。”
她這一開口，白墨便驚訝了，這裏的世界設定是，每一個人都有父母，為此，白墨還猜測了一下，是不是做這個游戲的設計師，本人是一個家庭觀念十分積極的人，或許擁有十分美好的家庭。
可沈冰月這兒，太令人奇怪了。
不過白墨沒有打斷她，只聽沈冰月繼續說道：“在遇到沈星的前十幾年裏，我是靠社會救濟度過的，靠社會救濟吃飯，靠社會救濟上學，住在學校後面的柴房裏，十幾年沒穿過一件新衣服。”
白墨越聽眉毛皺的越緊，這算怎麽回事兒，圓滿世界觀設定裏出現了一位趙氏孤兒般的少女，這是設計師的惡趣味，還是這個系統從誕生伊始就是存在著問題的。
“沈星出現以後，我有了更好的學校可以上，有了新衣服，也有了第一位家人，雖然沈星不會和我講話，也不會和我見面，但在我的心裏，他仍然是我的家人。”沈冰月說著苦澀的一笑：“我講完了，毫無波瀾的故事。”
“你漏掉了一個重要的事，其實你很想和沈星見面，和他說話，就像真正的家人那樣。”白墨是誰，是能夠洞悉人心的一位高級知識分子，他又怎麽會看不出沈冰月想要說什麽，不想要說什麽呢。
雖然被人戳破了內心的小心思，不過沈冰月也沒有惱怒，她其實原本就沒想要瞞著白墨什麽，不然也不會帶著自己的禿鷹跟他出來，這群禿鷹是連沈星都不知道的存在。她不想讓沈星知道自己其實是孤獨的，其實是無法接受守在邊界這件事的。
也許有的人可以接受，但是沈星月的內心無法接受，一個人孤零零的在沙漠裏，一年四季見到的人都是要來殺她的，好不容易見到了沈星一次，沈星身邊還跟著個女孩兒，而且沈星還會對那個女孩兒笑，會對那個女孩兒說從來不會對自己說的話。
“你可以嫉妒赤橙，這是你應該有的權利。”白墨輕聲道，這聲音就像是要給沈星月催眠，更像是要引導沈冰月去哪兒。
嫉妒這個詞一下子在沈冰月的心裏紮了根，她知道自己不應該，所以她一直在搖頭，在說：“我沒有嫉妒赤橙，沈星只是我的哥哥而已，唯一的哥哥而已，我怎麽會嫉妒他喜歡的人。”
“他喜歡赤橙？”白墨挑眉調笑道。
沈冰月一楞，她沒想到自己會說出來，她不該這樣說，這種話不該由她來說。
沈星都沒說呢，她憑什麽說。
“沈星自己並不知道喜歡赤橙，他大約以為只是好奇。”白墨又說，而這時沈冰月已經開口主動把兩個人的對話中止：“我要休息了。”
說完，拿出了壓縮睡袋，睡袋接觸到揚起自動變大，沈冰月鉆了進去，二話不說開啟睡眠系統，獨留白墨一個人守夜，他倒是不需要體力值，安穩守著夜就可以了。
透過細沙縫，看著外面的月亮，白墨思考著自己當初是不是就不應該來這個地方。
一夜過去，沈冰月在早上六點鐘清醒，她收起睡袋後才看到站在墻邊兒的白墨，看了眼他的狀態，沈冰月意識到這個人壓根沒睡，所以她便說：“你不需要補充？”
白墨搖搖頭，並說：“謝謝關心，我是男人，體力比你們女人好。”
沈冰月沒再說什麽，臨走的時候，她把睡袋留下，她說這是對空洞的感謝。
重新站在沙漠上的時候，沈冰月感嘆：“時間如果能一直停在洞裏就好了。”
“你想和我那樣過一生？”白墨勾起一側嘴角。
沈冰月的臉微微一紅，白墨驚訝且驚喜的發現，沈冰月的情感系統甚至比與他們一同而來的那群真是人類要好得多。
白墨一時間來了興致，變靠近沈冰月，在她的耳後輕聲說：“和我過一生，會快樂麽？”
如他所願，沈冰月的耳朵唰的一下紅了，接著她頭也不回的朝太陽的方向走去。
白墨也跟了上去，這個方向是對的，沈冰月昨天記住了太陽的方向就是來的方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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